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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书城 -> 玄幻魔法 -> 西沉记

正文 【章三十五】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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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闹了两三个时辰之后棋莞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那般地暴戾疯癫的模样,我心里知道是桐生的死对他的打击过于沉重,但也无计可施。苏宅之中弥漫着难言的沉默,棋莞独自一人在榻上躺着,土地老头儿和月儿在院中,东升让我坐在他房中榻边,拿了干净毛巾来擦了擦我嘴角的血迹,他拿着的毛巾一碰到我嘴角我就痛得吸了口冷气,他便停了动作,弯了腰看了看我嘴角的伤,然后道,“平时看不出来,棋莞那家伙力气还挺大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我捶了他一拳,想要站起来,“我还是去看看莞莞吧,我担心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东升又拿了毛巾,一点一点给我把血迹擦了干净,我觉得痛就忍不住地往后躲,他摁住了我的肩,“他的手被捆住了,做不出什么事来。你去了他反而会激动起来,还是留他一个人在那比较好。”

    “你是不是觉得那土地老头儿说得对?”我抬着头看着他道,东升走到桌边把那毛巾在铜盆里的水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又走过来给我擦了擦脸,“明明,明明刚刚就看着,就看着桐生……”

    我说不下去了,但东升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淡淡地道,“土地爷有他自己的说法,无论我觉得他对或是不对,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嗔嗔,虽然这样说听上去显得冷酷,但我依旧觉得那是桐生自己的选择,人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些什么的。”

    “可他的选择根本毫无意义,”我有些激动起来,冲着东升道,“他没有救得了任何人啊,他,他只不过是在逞强而已,他原本,原本可以不那样的。”

    “或许嗔嗔你觉得没有意义吧,”东升把毛巾放回了原处,然后道,“但他觉得是有意义的,不是么?无论是人,还是我们,都是为了我们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东西而存在的,也都是为了我们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东西而牺牲的。”

    他突然这样说,我心中一时觉得五味杂陈,我虽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土地老头儿的话有他的道理。如果我们当时真的出手救了桐生,救了无业寺,剿灭了那些叛军,不说我们的身份会暴露,流民之乱会就此打住,而凤栖镇距离天子所在的明都尚远,对于在金銮殿里的那个天子而言,这次流民之乱就只是疥癣之疾,并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税赋仍在,压迫仍在,上天甚至会再次降灾,而我们、土地老头儿都会因为阻碍了天道之行而受罚,我们地界之物修行,若违天道,当即雷劈而死。无论我们如何觉得桐生的死是那样不值得,是那样荒唐,可这也都是我们无法挽回也无法改变的。

    “我才不管呢,你看你这样冷静,我觉得你可冷情了。”我虽然心里已经接受了土地老头儿和东升的想法,但我嘴上还是没饶人,“你看莞莞都哭成那副样子,你还一点都没有难过。”

    “是吗?”东升似乎并不惊讶我这样说,他缓步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握着我的手,道,“那刚刚是谁背着那家伙从火里跑出来,如果我真的冷情,我就把他扔在那,让他哭去好了。”

    东升这样一说,我这才发现他额角还有刚刚背着棋莞从火里跑出来时候留下的灰迹,我抬手帮他擦了擦,然后道,“好啦,我知道你还是关心他的。但就是因为你总是太冷静了,好像什么都不会让你难过似的。”

    不知为什么,就在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东升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凉的神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就好像是隆冬时节长街旁化不开的千堆雪,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难过?我当然……只是……”

    “东升?你怎么了?”他突然这副神情我有些被吓到了,我怕是我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不好,我——”

    “我知道,没事的,”东升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他握握我的手,笑道,“我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了。swisen.com嗔嗔你不必担心。”

    “你怎么了?”我还是十分忧虑,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东升露出那副神情,于是握紧了他的手问他,“你从来没有露出那样的表情过,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东升揉揉我的脑袋,他现在的表情同刚才完全不同,变得很轻松,让我稍稍有些放心下来,“你不是还担心着你的莞莞?他已经安静下来,你还是去看看他吧,我和土地爷再去外面和无业寺里看看情况。”

    “外面——”我本不想让他去,总觉得外面危险,但他又说是同土地老头儿一起去,想也没什么大事,思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那你万事小心。”

    “不会有事的。”

    东升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轻轻揉了揉我的脸颊,然后便同土地老头儿一起腾云出了院门,一眨眼就不见影了。我也就站起身来去我屋中,只看棋莞两只手还被绑着,脸朝里躺在榻上,我走过去给他解开了绳子,棋莞转过脸来看着我。

    “莞莞,你好些了么?”我尽量把声音放轻,道,“你不要生东升的气,他不是有意要绑着你,是你刚刚太冲动了。但我知道你是难过,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不要紧的。”

    “沉沉,对不起,我打了你。”棋莞说话的嗓音还很沙哑,该是刚刚哭喊了好久,气息也很弱,脸上全是泪痕,“我只是,我只是——”

    棋莞说着说着又扑到了我怀里抽噎起来,我紧紧抱着他揉他的头,靠着他安慰道,“不哭,不哭了,我明白你是为桐生难过,我也难过,他——”

    “沉沉,你不懂的,你不会理解的,”棋莞一边抽泣着,一边哑着嗓子道,“沉沉,你不会懂得我的心情的,我想要救桐生,虽然,虽然我明白我同他不一样,我也不应该过问人界之事,但我忍不住,如果我明知他会有危险却不去找他,不去救他,我一定会后悔,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莞莞,你——”

    “沉沉,我知道你喜欢东升,你把鸳鸯绦也送了他,如果你明知道东升有危险,你明知道你可以去救他,你会不去吗?”棋莞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我道,“你还会顾虑别的吗?你不会的,你一定会去救他的,是不是?沉沉,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啊,就算我是个狐狸,桐生是个凡人,我还是想救他,我一定要去啊!”

    他这样一番话说出来,我一时竟惊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我本知道棋莞对桐生是感情深厚,但我竟从未想过他竟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摸了摸棋莞的脸颊,给他擦了擦眼泪,然后道,“莞莞,你在说什么痴话?我和东升……怎么能和你对桐生是一样的呢?你相信我,你不过是被桐生救了一命又总与他在一起玩才会如此的,以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沉沉,沉沉,我没有说痴话,我真的,真的是那样想的啊……”棋莞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从我怀里滑了下去,又躺在了榻上,伏在枕头上默默流泪,“沉沉,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我真的……”

    “你是难过糊涂了,不要再说了,先睡一觉,睡一觉就会好的,”我给棋莞盖上了被子,柔声对他道,“不要再想那样多了。”

    “沉沉,今日,今日还是桐生生辰,我的绦子,我的绦子也没有送他……”

    “莞莞,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我对他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与桐生不同,他是个凡人,凡人之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凡人的命那么短,你会忘了他的,先睡一觉,好么?我给你唱育狐洞里乳娘唱的歌,可好么?”

    棋莞抽噎着点点头,我拍着他的背,轻轻地给他唱起了乳娘唱的歌,我还记得在育狐洞之中,乳娘总是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抱起来喂奶,若是小狐狸哭闹,她们就会一边轻拍我们的背,一边唱着狐族里头哄小狐狸睡觉的歌谣,那歌谣很轻,很柔,就好像育狐洞外涂山上的月光似的,那月光如水,像月河水一样流过——我突然很想念涂山,很想念育狐洞和乳娘们,涂山总是那样安静,没有战乱,没有纷扰,没有恶行,也没有伤悲。我偎着棋莞哄他睡着,喧嚷了一整日的凤栖镇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我轻轻关上房门,走到院中,月儿还伏在合欢树下,他的皮毛在月色之下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我走到他身边,拥着他坐下,月儿回头用舌头舔舔我的脸。

    “那哭闹了一下午的灰狐狸总算是安静下来了,”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抬头去看,是土地老头儿和东升回来,两人落了云头,土地老头儿拄着拐杖走到石凳那里坐下,道,“忙了一天,老夫实在是累咯。”

    “你们去哪里了,怎么这样迟才回来?”我赶忙站起身走到东升身边,也不知他干什么去了,一身的尘土,脸上都沾了灰,我赶忙进屋拿了毛巾来给他擦,“怎么浑身都弄成这样?”

    “你这小白狐狸也太没良心,就看到这小子脸上有灰,看不到老夫也一身的泥吗?”土地老头儿哼了一声,还翘起他的脚给我看,“看看老夫的靴子上也全是泥巴!”

    “好了好了,我知道您老人家也受苦了,等下我给您做些栗子糕来,可还行么?”我回答道,“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们把无业寺里和尚的尸身都带去镇郊掩埋立碑了。”东升说得很平静,“桐生和方丈的墓碑也都立了,改日,你带棋莞去祭一祭吧。”

    “这小子只负责挖了土坑,碑可都是老夫我给立的,”土地老头儿敲了敲石桌,道,“老夫可是一方土地,从来没干过这种粗活,可都是这小子的主意,咳,可是把老夫我累坏了!不过话说回来,那方丈和叫桐生的孩子也都是有情有义,为他们立一碑也是应该的,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别再受这苦咯。”

    “东升……”我完全没有想到刚刚他出去是去做了这样的事,一时竟有些想哭了,我平稳了一下心情,然后道,“谢谢你,我替莞莞谢谢你。”

    “他对桐生情深意重,旁的做不了,这个也算留一个念想吧。”东升看着我要哭不哭的模样,倒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有,我就是,就是……”

    我正想着要怎样说,那土地老头儿就打断了我的话,拿他的拐杖敲了敲地,道,“老夫忙了这么久早就饿了,你快去做栗子糕来给老夫填肚子!”

    “您是就知道吃!”

    我朝他吐吐舌头,但心中还是很感激他帮着给桐生立了碑,于是走去了后面厨房,月儿跟在我后面走了过来,月儿自从脚上的伤好了之后便经常在宅里走动,除了我之外也从不会跟着旁的人,我便知道他已经认了我作主人,想到这又有些欣喜,摸了摸月儿的头。

    当晚我本想去我屋中陪棋莞,但看了他已经歇下睡沉,便也没有再去打扰,还是走去东升屋子里同他睡。之前那晚送了他鸳鸯绦,我本信誓旦旦说着我绝对会注意自己的睡相,结果第二天早上却还是发现自己呈一个大字形睡在榻上,东升早不见了——之后他又给我详细描述了一遍那天半夜里我一只狐狸团子一个翻身整个压他身上,他把我推下去我又挂回去的霸道行径,我算是颜面尽失,便老老实实自己回自己屋子睡去了。但今天我的屋子给了棋莞,想起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我还是心有余悸,便又厚着脸皮跑去东升房里,不过这回他倒没说什么,也没提之前我睡相差的事,我便稍稍松口气,爬上榻睡在里面,为了表示我改过自新的决心还又往里面缩了缩,让出了一大半的榻给他,他躺下之后我背对着他朝着里头,还在使劲缩缩缩,缩得真的犹如狐狸团子一般了。

    “嗔嗔,你在干什么?”东升该是觉得我这样子很好笑,他在我背后道,“你这样缩起来,还不如干脆化了原形缩起来睡,那样肯定能缩得更紧一点。”

    又开始嘲笑我了!我恨恨地咬牙,但是我也知道是我睡相差,怪不得别人,于是道,“我还不是怕我又压你身上还抢了你的地方,你还笑我,真是白眼狼!”

    “是吗?”东升也不管我,自个儿躺平,然后道,“那我应该感谢你。我睡了,你继续。”

    说完这话他真的闭了眼就开始睡了,我只觉得自己缩在角落里实在是太傻了,于是又把腿伸直,但还是背对着东升,乖乖把手缩在胸前,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再抢他地盘抢他被子,也不能再转身压他身上,重复三遍之后我便也合了眼。但只要一闭眼我就又想到了无业寺里发生的那一切,那点燃了殿堂的大火,流民起义军首领的大笑,被砸碎了的金佛,还有那把捅穿了桐生胸膛的刀,刀尖滴下的血,从前我也经历过那样多的战乱,也见过那样多的悲剧,可那些都从未入梦,唯有这次,我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刀的寒光,闻到血的腥味,还能听到棋莞声嘶力竭的呼喊,我还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桐生的时候,他说起他的宏图大志时候的样子,棋莞为了他的生辰那样认真地打着绦子……我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意识也模模糊糊的,却又忍不住地在梦里哭起来,我觉得浑身都凉,凉得我心颤。就在这时候东升从我身后伸了手过来拥住我,我握着他的手继续抽泣,东升轻轻搂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过了身去,让我靠在他怀里,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并还不是很清醒,一边抽噎还一边说类似“我睡相差会压着你的”的话,我听见东升笑了一声,然后听到他说了句“没事”,他一说这话我便放了心似地靠着他。过了一会我稍稍从梦境之中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稍稍抬头看,东升没有睡着还看着我,屋里蜡烛也还亮着,想是刚刚东升点的,烛光温暖,让我冷静了不少,但还是没有完全停止哭泣,一抽一抽的,东升帮我擦了擦眼泪,然后道,“下午是棋莞哭,现在是你哭,真叫我想起涂山上育狐洞里,这个哭完了那个哭。”

    “我,我还总是想着今天的事,”我断断续续地道,“我总想起桐生,想起无业寺里的事来,我——”

    东升突然低下头吻了我一下,他的嘴唇碰到我嘴角的伤还有点痛,东升用手捧住我的脸,贴着我的额头,他靠我很近,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的存在让我安稳了不少,我看着他的眼睛,东升轻声道,“已经没事了,不要怕。”

    “你能给我唱歌吗?”我很想听那育狐洞里的歌,于是我道。

    “什么?”东升一时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

    “育狐洞里乳娘唱的歌,你能给我唱吗?我想听。”我认真地道。

    “我不会。我没有听过那个。”东升抱了我在怀里,抚摸我的背,他道,“不要再想了,睡吧。”

    “你怎么会没有听过那个……”我环抱着他的腰,他的怀抱很温暖,我又觉得有些许的困意,我喃喃道,“哪只小狐狸没去过育狐洞……哪有没听过乳娘唱的歌谣的小狐狸……”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之中我听到东升的声音,他是在哼唱一首歌谣,但那歌谣我从来没有听过,也不是育狐洞里乳娘们唱过的歌,那歌谣很陌生,可很动听,东升是在唱什么呢?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呢?我这样迷迷糊糊想着,终于深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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