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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书城 -> 玄幻魔法 -> 沙海明月传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情之所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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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日,海月都没让自己彻底地清醒过。

    自明帝派出信使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就算是那信使骑得是驴也早该到了象泉。

    可是江央坚赞没有回复,一直到送亲的使团已经出发到了双城。

    海月从一开始抱着希望,到渐渐失望,其中经历的酸楚又有谁能知晓。

    这一夜是个无星无月的阴天,天空中飘洒着雨滴,落在人的皮肤上冰凉透顶。

    海月又独自一人在房中喝着闷酒。她酒量差,不消几盏酒下肚便已觉得晕晕乎乎。她脸上烫的厉害,头晕目眩地几乎快要跌了过去。

    白日里在旁人面前压抑已久的情绪似乎像一团火一般就要爆发了出来。她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吓的帐外的亲兵连忙进来查探。

    “将军……”

    海月的身子晃悠了两下,又猛地站稳。她咧开嘴笑了笑,道:“我没事儿……你,你继续站岗。”

    “是……”

    那亲兵犹豫了片刻,还是退出了帐外。

    不料他刚走出去,却一晃神看见一个影子快速地跟着他窜了出来,眼看就要撞在他身上。那亲兵一慌,一个闪身躲开,只见是海月从帐内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了。

    “将军!将军!”

    亲兵慌了神,急忙追了上去,却看见海月脚步一停,凶狠地吼道:

    “别跟着我!站你的岗去!”

    “是……是!”

    这亲兵站在原地干着急,突然一拍脑袋往荀彻的营帐跑了去。

    荀彻此时正准备熄了油灯歇息,却听见外头有海月的亲兵来了,便又多点了一盏油灯,招呼侍卫放他进来。

    微微跳动的灯火映着他的五官全无往日的凌厉锐气,反倒多了些许温柔。一双狭长的眸子透着倦怠,再加上一头及肩的乌黑长发,端的是个雍容华贵的公子。

    只见他长眸微怔,不可置信道:“骠骑将军喝醉了跑出去?”

    “是,将军不让属下跟着,属下……”

    “好了。本帅去寻她。”

    “是。属下告退。”

    那亲兵退出去的时候,夹杂着几丝雨滴的冷气自缝隙里钻了进来。

    一切都那么寂静,像是一个与往常一样的夜晚。

    荀彻突然觉得很疲倦,是他前所未有的疲倦。

    也许在双城的这些日子,是他这跌宕起伏的前半生里唯一能慢下来的时光。可是当他慢下来的时候,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面对。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整个人都陷进了圈椅当中,他开始慢慢地回忆起了许多场景。

    那些关于海月的场景。

    从最初的轻视,到改观,从默默守护,到生死相依。

    这个女孩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师妹,是战友,也是亲人,是老师。

    而这些囊括了几乎所有关联中,他究竟有没有动过丝毫爱慕之情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荀彻的思绪便开始出现了混乱。他的身体当中像是有两个部分在互相撕扯,互相吞噬,到最后却谁也无法吞并谁。

    最后他还是强行将自己从挣扎之中抽了出来,站起身穿上外套,准备出去寻找海月。

    刚一走出大帐,荀彻刚走了两步便觉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往没人的地方走了一段,身后那人果然跟着他走着。荀彻趁着前面的山坡,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绕过山丘将那跟踪他的人抓了个正着。

    只见那人穿得跟采花贼一般,只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地转着。

    荀彻只看了一眼那人的眼神,便立刻将他松开,退后一步道:“公主殿下。”

    只见那襄国公主将脸上的黑布取了下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有些局促道:“我……我只是……”

    “末将送公主回去。”说着,荀彻便不由分说地往营地走去。

    “哎……”顾梦奚轻轻咬着嘴唇,扯着他的袖口道:“元帅何以厌烦梦奚至此。”

    荀彻一顿,并未像从前那样毫不留情地将袖子扯回来,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有什么话,便说了罢。”

    顾梦奚这才将他袖口放开,拭了拭眼角的泪珠道:

    “过了这双城,再到嘉兴关,东平城就不远了吧。”

    荀彻不知她要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恩。”

    “我去象泉,元帅奉命镇守嘉兴关。经此一别,虽只隔百里之遥,梦奚也不知此生会否再遇见元帅一面。只愿来生梦奚不再投生京城贵族,即使只是一介布衣,也有追随元帅的自由罢……”

    像一根极细的针刺一般,荀彻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痛感。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感动,他有些分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顾梦奚见他没躲,也没阻止她,便咬了咬牙,轻声唤道:“阿彻?”

    像是唤醒了什么记忆一般,他心底里死去多年的少年像是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那些属于阳光和温暖的故人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向他轻声呼唤着:“阿彻,阿彻……”

    不需要旁的言语,不需要拥抱或是亲吻,都足以让他热泪盈眶。

    他始终背着身子,顾梦奚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沉默了良久,荀彻才艰难地开口道:“末将送公主回营。明日一早,公主殿下还要赶路,请早些歇息为好。”

    几经波折,当荀彻终于在山顶上找到海月的时候,看见她正一脸清醒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吹风。

    她身上穿的衣衫微微张开,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她脸上两团红晕还留着淡淡一层痕迹,在夜色之中已看不太清了。

    荀彻走了过去,道:“我还以为你半夜跑出来被狼叼走了。”

    海月头也没回地说道:“一朝被狼咬,十年不手软。这山上的狼窝子早让我派人掏了一遍。那些个狼崽子,都让蒙格快马加鞭放到北边儿的草原去了。”

    荀彻无奈地笑了笑:“陛下刚和胡人签了合约书,你就这么胡闹?”

    海月嗤笑道:“陛下要真想和解,派师兄你来做什么。”

    荀彻不置可否:“倒也是。”

    海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使劲吸了吸空气中的味道,笑道:“公主殿下又找你了?”

    荀彻白了她一眼:“可别告诉我你是闻出来的。”

    “当然不是。不过看你脸上那神情,不是遇见公主了是怎么?”

    “你倒还有空关心我,还是多想想到了古格王城怎么办吧。”

    “我能怎么办,只能将这黄金佩融了给他们做一对大金珠子当贺礼喽。”

    一边说着,海月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黄金佩。

    荀彻瞥了一眼,却被吓了一跳:“这是号令黄金甲的信物?江央赞普连这个也给了你?”

    只见海月却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托着腮帮子叹气道:“那能怎么办呢。既然他都把祖传的家伙给了我,我也不好还回去呀。”

    荀彻的眸子里分明有一束光落了下来,晦暗地没有色彩。

    他没勇气作出的选择,并不意味着旁人也会如此。

    他默了良久道:“海月,这黄金佩是象泉王后才能拥有的信物。一言既出,如何能食言呢。”

    海月轻轻托着那一方的黄金佩,轻声道:“我何尝不知这是何物呢。只不过师兄,若你真想与一个人在一处,难道会忍心让苦苦等待数月之久么?”

    荀彻长出了一口气,和缓地说道:“海月,你还太,不知这世间多得是阴差阳错和身不由己。有时候……不说,不代表不念……”

    他语气平静,话里却似乎带着一丝没来由的哀伤。

    海月没听出来,也没听得进去他的话,只有些失落道:“到底是两国和亲的大事。如今象泉与大明盟约永缔,他又何必为了这一块的誓言公然拂了大明的面子?他是一国之君啊,我早就知道。”

    “海月,不要替别人所做的任何事情估价。也许你认为这件事看起来没有意义,但于他来说,是比他毕生所求更为要紧的事情。”

    海月的心跳陡然慢了半拍。在听完了荀彻的话之后,她幡然清醒过来,为自己的莽撞羞愧了起来。

    与江央坚赞相识一年,他对待所有人皆是真心,从无丝毫隐瞒敷衍。对她更是如此。

    他不曾负过任何人,自己缘何用这样世俗的眼光去看他,料定他一定会悔约,一定会为了讨好大明而负了她?

    “师兄,我明白了。这一切,我都会当面去问他。”

    荀彻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浅薄的笑意来:“那还不回去睡觉?”

    随即他便站起身来,准备往山下走。

    可是海月却坐在原地没动,她仰起头来看着荀彻,一双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师兄,你对别人的事情看得如此明白,为何却看不明白自己的事?”

    荀彻脚下一滞,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发问。一瞬间他慌了神,似乎寻不见任何可以搪塞过去的由头。他磕磕绊绊地道:“大约,是旁观者清罢。”

    “你喜欢公主殿下,难道就没有任何感觉么?”

    听了句话,他胸腔中凝结的一团气松了一般,浑身的紧绷也随之松懈。只见他将视线茫然地落在远处,在那一团一团的漆黑当中。

    “我不知何为喜欢。”

    空气中飘然而至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听起来竟像是“我不会游泳”一般稀松寻常。

    “怎么会呢。师兄你打在祭酒镖局长大,就没见过你给谁端过茶倒过水。你不仅给公主送过羊奶,在我欺负她的时候将扶她从马上下来,还会找时机安慰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哦?原来喜欢是做父亲一般的感觉。”

    海月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又连珠炮似得道:“你第一次见她开始,就已经知道她是会出塞和亲的公主了,所以你才将心底里的喜欢埋起来。可它怎么能是被埋起来的呢?它无处不在,在你睡不着的深夜里,在你骑马习武的时候,在你血战力竭的时候,你都会想起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她长在你心里啊。”

    荀彻终于不再反驳她了。他良久地沉默着注视远方,像是那片黑暗出现了大片大片天地辽阔的草原和群山。

    其实海月又错了。每一个人的感情虽说都是真实的,却各自以不同的形态出现在这世间。有的炽烈如她和江央坚赞的爱情,有的则自初生便被隐藏在黑暗之处,或许直至熄灭都不曾被人发掘。

    晨间的雾气笼罩着整片双城大地,浅青色的云朵层层叠叠,明摆着告诉众人:“今儿又是个阴天。”

    就在和亲使团从睡梦中渐渐醒来,开始准备出发时,一阵来自象泉的铁蹄声却陡然打破了早间的宁静。

    那穿着一身风尘的信使掀开灰色的斗篷,通身赤金的铠甲彰显着他黄金甲的身份。

    只见他先向荀彻和诸位将领躬身略一行礼,转身行大礼跪在海月面前道:“赞普亲笔书信,请玄歌将军亲启。青海连月暴雨,信使在途中被耽搁了,这才没有及时将信送到,望将军恕罪。”

    海月略一颌首,接过了信件道:“你起来罢。”

    谁知一旁的和亲使陡然被冷落下来,没好气地道:“贵国架子够大的,和亲聘书三个月前就应该抵达象泉,如今竟丝毫都没有回音。不知贵国赞普打算如何迎接我国公主殿下?”

    那黄金甲显然没被江央坚赞教过如何说话,脱口而出便道:“赞普数月之前遇袭重伤,尚在疗养之中。再说赞普早已将和亲庚帖退回,两个月前便已经发往嘉兴关直送燕京,又如何没有回应了?”

    他的话显然将在座的人惊了一惊,海月不顾和亲使面色下沉,急忙问道:“赞普如今情形如何?”

    那黄金甲立刻转过身来道:“回将军,如今已并无大碍了,只是还需细心调养一阵。”

    和亲使大怒:“放肆!我大明堂堂一国之威,岂容你弹丸国如此践踏?本使立刻上书陛下禀明此事!”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身边众人纷纷上前劝解。

    海月心下正在烦乱,听他大吵大闹不由地心生怒意,走上前去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条胳膊硬生生别到背后去。

    那和亲使是个满脑肠肥的庸才,被海月这么一折腾,早已疼的哇哇乱叫。

    海月咬着牙道:“在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前,倘若你敢对圣上胡言乱语,我废了你这条胳膊。”

    大帐里头的人见海月发怒,竟无一人上去阻止的。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荀彻,指望着他能下来将那和亲使救下来。

    未曾想到荀彻却和着稀泥道:“特使大人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待事情原委搞明白了再去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不迟啊。”

    见他没有丝毫想解救出和亲使的模样,旁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见海月手腕轻轻一使力,那和亲使便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杀猪一般的惨叫。

    海月凑近他耳边道:“记着,这儿不是京城,我随随便便捏死你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你倘若再敢污蔑象泉,我便让你横着回京!”

    那和亲使立时便抖如筛糠,连忙点头应了。

    海月这才将他放了,上前几步走到荀彻面前道:“元帅,末将先行一步。”

    荀彻点了点头,看着海月带着黄金侍卫出了门去,眼睛一斜,正好看见那和亲使死死地盯着海月的身影。

    他挑了挑眉,道:“大人既知项将军也是象泉的玄歌将军,又为何偏要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自讨苦吃?”

    “我大明岂容得下这样的叛国之将?倘若将来有一天,我大明与象泉兵戈相向…”

    荀彻的眼眸顿时变得凌厉异常:

    “大人慎言!”

    那和亲使畏于荀彻,脑袋自然耷拉下来不敢再言语。

    荀彻收起冰冷的视线,轻飘飘地道:“大人身边的陪侍,还是先遣回燕京罢。”

    和亲使一惊,道:“元帅这是何意?”

    “不用我多说罢?这两位陪侍若是陛下所指,那末将自然不敢随意调遣。但倘若让陛下知道朝中有人在和亲使团里都能安插眼线,会不会对哪位大人产生忌惮呢?”

    那和亲使脸色一变,却毫无反驳的余地,只得无奈道:“随元帅处置。”

    原来这位和亲使,也并非全无背景之人。推举他随公主出塞的,正是如今的景太尉。

    景太尉在朝堂上待了这么多年,亲信眼线已经攀枝错节地延伸到了几乎每一个角落。

    可他忘了,在阳光之下行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总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而亲手揭开这一切的人,会是一个他从来都不曾设防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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